作别敦煌城的甘绿,疾骋郊外,一堵雄然的野漠伏扫千里、直顶苍穹,虎视眈眈地气吞着驶入他胸腹的旅车。

那是鸣沙山,卧地撑腰,忤视着我们。

入山后,我向外窥探,其肤尽纯,竟无一星斓衣装饰,唯袒胸露乳,向人展威。

那单调一色的兽肤,不需要、也不愿意让炫彩为自己争一虚浮的华光,因为他知道:以一种单纯的色调贯穿始终,比色彩斑斓的生命高贵得多。

但是,敬往往是会生畏的。

幼时,大漠在我心中,便是一种高傲而充溢煞气的存在,可使万物阒寂,使历史叹息。狂奔无羁的流沙,扭舞着烫焰的丘峰和那些有去无还的悲剧,都沉郁着我的弦思。

不过,人总是在心畏时萌生一种逆向的冲动。我决定一探沙山真目。沿路行走,一堵天然无瑕的沙墙横劈天地,直逼眼球。见招拆招,我们向山上进军。

虽有木阶和鞋套供我们横越沙漠,但为真实感受沙漠的野性,遂欲顺性嵌上一段独行的脚印。刚把脚踩实,稍一用力,脚底就松松滑落,摔了个面洗黄沙、四脚朝天。在这里,你越想感受那沙漠的魅力时,你便被他陷得越深。

似乎,沙山也有灵性。他不习惯俗人那些客套的寒暄做作,而要给我们来一场直抵心灵的拥抱,于是,他将远方的客人连身带脚地搂入其中。而且,他为了让我们的情愫延绵得更久,任那与之接触的脚印不散,以作永远的怀念。

他的小技法,有点粗蛮,有点调皮,但充满了大西北的真性情。

继续攀爬,在沙肤上匍匐,朝沙心处脱陷,喘着大气也心怀欣悦。转头俯观,脚印已像一条长不可及的画笔,平静而飘逸地画下了一条飞天之带,丝带一端,紧系脚下。完全是大手笔啊,而这都出自我的素绘!

助画者,不是何方显达,而是无闻的沙山。。

他在展现自己的壮观之时,也在默默助力,给渺小的我们以拓伸。

不觉中到达顶峰,霎时,狂烈西风。矫首昻视,啸风狂狞甩柔发;俯察大地,千军万马追黄沙。

背风俯瞰,沙山的那头,还是沙山。但,已变了一副模样。远方,不再是绝顶陡峭,而是低缓的绵延、紧贴不弃的沙浪。脚下的触感也变了,风的定向呼唤,让人地之间,不再是亲陷,而是坚挺。

柔中有刚,刚中有柔。

迎风瞻望,一湾月牙,横卧山底。她,纤柔婉约。此等江南女子,偏要来这不毛旷野作甚?不怕愁了容颜,坏了玉身?

她说,她要用清柔的心灵,润化这孤野的大漠。哪怕她的身子萎缩了,哪怕她辛勤换来的雨水浊黄了她的纯净,哪怕她的力量比之大漠微乎其微,她都默默地,盛放这一泓。夙兴夜寐,靡有朝也。

鸣沙山好像听从了她的感化,环绕清泉,长留绿杨阴。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老子曾言:“知其雄,守其雌”。知沙山之雄也,守清泉之柔矣。沙山的雄伟,让清泉更显坚毅;清泉的娟秀,让沙山更显温情。刚柔相济,亦互相成全,共赏天地之韵律,造化之神秀。

以此推衍,人生、世界、历史莫不如此。给粗犷以柔情,给浮躁以宁静,给高蹈以平实,使阴阳相生,不断演进。

就像那鸣沙山,粗犷是它的外罩,但当我们亲探其中,揭开面罩时,会发现它的内在,实有那么多的率真与温情。也许,世上没有绝对的一元一面,那不过是化了妆、戴了面具的多元平衡。

就让我们走进鸣沙山,亲临那摘下面罩的地方,去窥探、去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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