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敦煌莫高窟之后,我就来到了党河对岸的塔林,即僧人和道士的墓塔之地。其中有一座墓塔较为高大,赫然醒目。塔的背面有一篇铭文,一看,原来此塔是闻名于世的王圆箓的墓塔。余秋雨先生在《道士塔》一文以愤慨而辛辣的语言嘲笑了这个王道士。说实在,读完余先生的这篇文化散文,我的心中怒涛澎湃,恨不能通过时间机器穿越时空,手持宝剑削掉王道士的狗头。这个文盲将大量价值连城的中国文献、文物几乎白白送给了所谓的“洋玄奘”。
但读过铭文之后,我觉得余先生不太厚道,只说了王道士的错误,而没有说他的伟大贡献。王道士的老家本是湖北麻城,因为饥荒,背井离乡,在酒泉当了道士。随后又流浪到敦煌,于是在莫高窟修建了太清宫,准备一生在此修行。当时的莫高窟已经被世人忘记,多年来无人修缮其中的建筑,也无人加固其中的洞窟,任凭流沙侵袭。而就是这么一个卑微的道士,用了毕生的精力,募捐到20多万两银子,全部用于修复莫高窟。可以说,如果没有王道士的虔诚信仰、坚韧毅力、大公无私和献身精神,我们看不到今天的莫高窟。
当然,那20万多两银子里面也有“洋玄奘”的“捐献”,而中国付出的代价就是:数以万计的敦煌文献和文物被运至欧洲,以至于今天我们中国人研究自己的文化,还不得不借助微缩胶卷,原物永远珍藏在外国的博物馆。
但我现在并不会像余先生那样责斥王道士了。我觉得珍藏在外国博物馆非常保险,因为不少文献和文物在后来运往京都的路上,被地方官员层层侵占,那些侵占的文物而今何在哉?我相信,被这些官员留下的文物一定是敦煌中最精粹的,因为中国官员都曾饱读经书,比外国学者更懂得中国文化的价值,更有鉴赏能力。但这些文物而今何在哉?至今并没有看到它们的踪影,其中可能改写中国历史的信息已经永远地消失在浩渺无边的时间里,再也不能重现人世了。故此,余秋雨先生悲愤填膺:“偌大的中国,竟存不下几卷经文?比之于被官员大量遭践的情景,我有时甚至想狠心说一句:宁肯存放在伦敦博物馆里!这句话终究说得不太舒心。”①
我不惮有些人责骂,我可以直率地说,从保存中国文化的意义上来说,我要对那些外国的学者如俄国科兹洛夫、英国斯坦因、普鲁士王国格伦威德尔和勒柯克、法国伯希和、芬兰曼涅尔海姆、俄国奥登堡、日本大谷光瑞等人表示一定的敬意,因为他们热爱中国文化,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中国,让中国数不清的古代珍贵文物入藏于各个国家的图书馆或博物馆。我庆幸敦煌藏经洞的文献和文物,有相当一部分逃过了中国官员的魔爪。
比如白行简的《天地阴阳合欢大乐赋》之所以能重现人世,就是伯希和的功劳;②如果中国官员侵占到此原件此赋,肯定会认为是诲淫诲盗之邪书加以焚毁的。此赋的原件原藏于鸣沙山石窟,现藏于法国国立图书馆——此乃幸事也。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中国的《爱经》,是中国文学史上空前绝后的有关生理学、性科学的大赋。退一步说,即使伯希和没有“窃盗”,此赋也极有可能不能留传。为什么?因为到了宋代,“灭人欲,存天理”,儒家理学大兴,唐代大量的有关性爱、色情方面的诗文绝大多数已经被删除、焚毁了。以此推理,《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游仙窟》《神女传》等敦煌写本必将难免不测。关于此赋的史料、文学、社会风气、观念诸多方面的研究,我无能为力,也无兴趣,只好选译几段,让读者欣赏、体味。
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资,莫甚乎衣食。既足,莫远乎欢娱。至精,极乎夫妇之道,合乎男女之情。情所知,莫甚交接其余官爵功名,实人情之衰也。夫造构已为群伦之肇、造化之端。天地交接而覆载均,男女交接而阴阳顺,故仲尼称婚姻之大,诗人著《螽斯》之篇。考本寻根,不离此也。遂想男女之志,形貌妍媸之类。缘情立仪,因象取意,隐伪变机,无不尽有。难字异名,并随音注,始自童稚之岁,卒乎人事之终。虽则猥谈,理标佳境。具人之所乐,莫乐于此,所以名《大乐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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