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之国的形成三国篇[第58节]
作者:温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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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马羌笛——凉州13——玉门关与敦煌
伴随着冥泽绿洲消失的是玉门关,但不是“汉玉门关”而是“唐玉门关”。由于河道变迁,甚至决策者个人喜好等原因(比如不愿意用旧城),一座城市小范围移动实在是太正常了。这种位移并不影响彼此的继承关系,哪怕是名字发生变化,就像上一节说的到汉冥安城与唐瓜州城那样。秦函谷关和短期存在过的魏函谷关也是这种情况,但把函谷关从灵宝(秦函谷关)东迁到公里之外的新安(汉函谷关),哪怕名字一样,代表的也是不同的板块了。
唐玉门关与汉玉门关的直线距离超过公里,二者所依托的显然也是不同的地理单元。这座唐代关城的遗址正位于上一节提到过的,可以让大家缅怀下古冥泽盛景的“双塔堡水库”。从水库一路向西至敦煌城西南,你会看到一条与祁连山脉平行,总长约公里的外围山梁。这道山梁的西段被命名为“三危山”,位于现在敦煌市境内;东段则位于瓜州县境内,被称之为“截山”。
截山东南,疏勒河之水在祁连山脉与马鬃山之间这片南北纵横数十公里的低地带,涂画出了一把分支众多的秧歌扇。而进入截山之北后,不再有潜流补给的疏勒河水,开始老老实实的沿马鬃山南麓西行。这使得截山东端,成为了疏勒河线状延伸的下游河道,与扇状结构的中游水系间的一个分割点,以之为靠山兴修水库更有利于蓄水和减少工程量。
依山靠水、百川归流的位置,也让唐王朝选择将玉门关定位于此。如果说双塔堡水库要控制的是水流,那么唐玉门关要控制就是人流。不过这里说的控制是相对的,以唐玉门关的地理位置来说,并不是冥泽绿洲接入疏勒河下游的唯一入口。当然,从控制角度要求往来于丝路上的商旅由此通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够帮助绕过唐玉门关的是位于疏勒河冲积扇西侧的河流——榆林河。榆林河又名“踏实河”,是疏勒河左岸主要支流。其北出祁连山脉的峡谷东距昌马峡谷约70公里。这一距离使得榆林河能够完美避开疏勒河冲积扇的影响,打造属于自己的冲积扇。不过榆林河在打造冲积扇的问题上,与疏勒河即有共性也有不同。
二者共性在于,榆林河出祁连山之后,同样要经过一片纵深数十公里的戈壁滩。事实上,自从进入疏勒河流域后,这种现象就表现的十分突出。只能说当年冰川在消融之时,把太多的岩石碎屑倾注在了祁连山北,使得整个沿疏勒河流域分布的绿洲,与祁连山脉的距离,较之河西其它流域都要更远。
不同之处在于,榆林河北出祁连山后所面对的低地,结构要更复杂一些。截山祁连山间的距离约为60公里,如果二者之间也是一整片向北倾斜的冲积平原,那么只要榆林河水量够大,应该也是很有机会形成一把体量媲美疏勒河的“秧歌扇”。只是榆林河的北流之旅并不通畅,在截山与祁连山中间,还横亘有一道东西延伸的山梁。榆林河在山梁之南实际是在低丘峡谷中穿行,越过这道山梁之后,才有可能打造属于自己的冲积扇和绿洲。这道横切榆林河的山梁本身并不出名,不过山梁南麓的榆林河谷中,却有着从北魏至元代所开凿的数十个佛教石窟,这些石窟被合称之为“榆林窟”。
榆林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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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窑是整个河西走廊至天山南北,重要程度仅次于敦煌莫高窟的石窟。你很容易在地图上锁定它的位置,并看到刚才说所的这道山梁。至于在榆林窟之北,穿透这道山梁的峡谷,则可称之为“榆林峡”。是上世纪在峡谷的北段修筑“榆林河水库”,能够帮助大家更精准的找到它的位置。
在榆林峡的北侧,榆林河终于有机会在峡谷与截山之间形成属于自己的冲积扇。观察完“榆林河冲积扇”,你会发现它几乎就是“疏勒河冲积扇”的缩小版。戈壁地貌的扇体上,同样呈放射状遍布着泄洪通道。在榆林河水库的助力下,榆林河的地表径流亦在出峡谷后,沿着冲积扇最东侧的那条河道东北向流淌,然后再沿着截山南麓向西流淌至冲积扇西北端,最终于截山与三危山之间的峡谷中穿出注入疏勒河。
同样参考疏勒河冲积扇的结构,榆林河绿洲应该就位于截山南麓的扇缘部分,由此形成的弧状绿洲,甚至有可能蓄积成湖过。事实的确如此,两汉曾在这片扇缘绿洲设置有“广至县”(今锁阳城镇破城子遗址),唐朝则于立有常乐县。只是在后来的历史中,一如疏勒河之水更多被导向最东部的昌马河一样,榆林河的地表水同样被导向了冲积扇的最东部,榆林河绿洲亦随之集中于冲积扇的东南缘。这种做法客观上,让榆林绿洲能够更多东南向向转移,与东部的古冥泽绿洲连成一片。打通冥泽绿洲经榆林绿洲通过疏勒河下游的交通线。只是当前者也在东移的情况下,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是两片独立的绿洲。
由于流量不如疏勒河,榆林河绿洲的面积要比冥泽绿洲小的多,受影响后缩减的比例也更大。以至于绿洲西北下游河段,在当地人口中已经不是榆林河,而是“芦草河”甚至“芦草沟”了。由林到草、由河到沟的名称变迁,透露着一丝凄凉。剩下的榆林河绿洲所承载的行政区是“瓜州县锁阳城镇”。需要注意的只是,锁阳城遗址并非在榆林河绿洲之上,而是在已经有荒漠化趋势的冥河绿洲西南。二个冲积扇绿洲皆将水流引向东部的做法,使得这片曾经阡陌遍地、兴盛一时的绿洲,以及上面的众多遗址,如今只能成为榆林河的绿洲的附属之地。
随着人类的干预,河西及西域绿洲面积的位置都发生过重大变化,不过河流本身所带有的通道价值,倒是依然得以延续。就同样发源于祁连山区的榆林河来说,它的通道价值还体现在为祁连山区打通了一条,直连疏勒河下游的通道。
虽然丝绸之路青海道的主线,穿越的是南部的青海湖盆地及柴达木盆地,但这并不妨碍游牧于祁连山区的羌人等部落,借助这条通道直接进入敦煌地区。榆林河在祁连山区的上游部分被称之为“石包城河”,在这条河流边上遗存有名为“塞江关”(今名“石包城遗址”)的古代关隘。
一件发生于80多年前的悲壮历史事件,能够帮助我们真实触摸到上述通道的存在。年,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2万余人,准备通过河西走廊进入新疆,进而打通连接苏联的通道。在张掖盆地,沿途遭遇重大损的西路军残部被迫经由张掖城西南,今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境内的“大沙河谷”转入祁连山区。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这支残军向西横穿人迹罕至祁连山区,沿石包城河——榆林河而下进入截山之北的安西县,最后穿越马鬃山中的“星星峡”进入北疆地区。只是最终能够走完这段艰苦旅程的,不过只有余人。
这里说的“安西县”就是现在的瓜州县,这片由疏勒河水和榆林河水共同造就的绿洲,可称之为“安西绿洲”。疏勒河在进入入截山之北后,并非是贴着截山北麓流淌,而是继续沿着马鬃山南麓西行。这使得西向流淌的疏勒河、西南-东北走向的截山,以及北出峡谷的榆林河之间,围就出了一片三角地带。在历代引水工程的帮助下,这个三角地带成为了现在规模的“安西绿洲”。
基于安西绿洲北连疏勒河,南接榆林河的位置,在此设置据点可以同时控制连通冥泽绿洲与榆林河绿洲连通西域的通道。依照这一思路,汉军沿疏勒河岸建筑了名为“昆仑障”的长城,并在它的南面设立“宜禾都尉”一职,负责在这片三角地带的囤田工作。
及至魏晋时期更一度变化为“宜禾县”(北周时废止)。而在清王朝重新入主西域,且西冥泽绿洲环境开始恶化的情况下。这片当年的“宜禾”之地,被以“安西直隶州”之名(清亡之后变更为“安西县”)重新开发并定位为疏勒河下游行政中心。
6年,安西县被更名为“瓜州县”。这背后所隐藏的逻辑是,相比“安西”之名,瓜州看起来要更有历史。只是通过前面的解读大家已然知晓,若以县城位置来确认属性的话,二者所指向的并非同一板块。古人和今人出于不同目的而错配的各种地名,往往让后人的思绪陷入混乱之中。为避免混乱,当下瓜州县城所处的这片位于疏勒河与榆林河之间间的三角形绿洲,方被称之为“安西绿洲”。
从安西绿洲出发的丝绸之路,沿着马鬃山南麓的疏勒河谷继续向西延伸。要是一直这样延伸走下去的话,疏勒河的归宿将是位于塔里木盆地东端,由塔里木河之水蓄积而成的终端湖——罗布泊(古称“盐泽”)。不过疏勒河虽然有可能在某个水量充足的时段连通过罗布泊,但二者间并没有建立稳定的联系。就两汉的情况来说,疏勒河水在与唐玉门关相距公里左右的汉玉门关一带蓄积成终端湖。换句话说,玉门关可以被认定为是疏勒河流域的西部终点,出玉门关则象征着正式进入西域之地。
河西走廊—西域地缘关系图(西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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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玉门关之后的丝绸之路,开始沿着塔里木盆地的北沿,借助塔里木河沿线生成的绿洲横穿整个盆地。有了这样一个定位,大家应该不难理解,为什么玉门关会那么出名了。然而行文至此,敦煌郡的核心敦煌城却还没有出现,包括与玉门关并立且同样经常被唐诗(如“西出阳关无故人”)提到的“阳关”又在哪里呢?不要着急,它们马上就要出场了。
敦煌城的地理位置是在三危山的西北麓。前面说了,当下瓜州县境内的截山与敦煌境内的三危山,其实是同一条连续的山地,但无论是疏勒河还是榆林河都与三危山擦肩而过,并没有对敦煌城的选址作出贡献。你无法想象,在如此干旱的土地上,一座历史名城会没有河流支撑。这条滋养了敦煌城的河流,就是被认定为疏勒河第一大支流的“党河”。
党河之名始于清朝,它在两汉时期的古名为“氐置水”。氐族是一个与羌族关系密切古老民族,难以分清二者区别的中原王朝,经常以“氐羌”之名统称二者。前者在古时的活动区域,主要是青藏高原东部的川西北高原一带。从氐置水之名同样可以看出,早在汉王朝控制河西走廊之前,党河就已承担了连通青藏高原与敦煌地区的任务。
党河上游同样位于祁连山区,其源头与疏勒河上游隔分水岭“疏勒南山”相望。流出祁连山区的“党河大峡谷”与“昌马峡谷”的直线距离则为公里。在同样经历过一片介于祁连山与三危山间的戈壁地带后,西北向流淌的党河开始从西端C字形的绕过三危山。然后在三危山之北延绵出一片绿洲,这便是造就了敦煌城的“敦煌绿洲”。在穿透敦煌绿洲之后,党河之水在敦煌城北约30公里处汇入疏勒河,完成了二者的连接。
西汉东疆地缘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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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下,三危山由于表面被沙丘所覆盖,所以也被单独称之为“鸣沙山”。著名的月牙泉就位于鸣沙山与敦煌绿洲相接之地。在与鸣沙山擦肩而过后,向东北方向延伸党河与敦煌绿洲,实际三危山主体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使得位于三危山北麓的莫高窟之间与绿洲间,侵入了一段南北宽约13公里的沙漠。这意味着,无论是月牙泉还是敦煌石窟,周边环境其实都不是影视剧所表现的那般险恶。
那么,党河与敦煌城的位置都确定了,阳关又在哪呢?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汉朝在西域开通的丝绸之路,是沿塔里木盆地南、北边缘延伸的。既然玉门关对接的是丝路北线,那么一定要在它的附近再设置一个同样级别的关口,要控制的自然就是于塔里木盆地南沿延伸的南线了。以此需求来说,没有比党河在三危山西端所绕的那个湾口更为合适的了。在这个C字湾的西侧,当年曾经蓄积出过一个与党河相连湖泊——渥洼水(唐时名为“寿昌海)。阳关即位于渥洼水之北,为了支撑它的存在,汉朝还在此建制了名为“龙勒”的县(唐时名为“寿昌县)。
阳关与玉关门直线距离为50公里,一南一北扼守着通过塔里木盆地南北两端的通道。敦煌城则透过党河来掌握这两条通道的连接线。往来于两条商路上的商旅,可以经由敦煌城任意在两条线路间切换。以此来说,汉朝在三危山北的党河之侧建立敦煌县,并以之为中心建制“敦煌郡”,充当的是河西走廊乃至中原王朝进入西域的跳板。
然而敦煌和疏勒河水系整体向西的走势,又使之与河西走廊的其它板块相比,更容易脱离中央之国的控制。一旦中原王朝决定战略收缩防线,比如像明朝中后期那样,固守这个位于祁连山北的跳板,看起来就意义不大了。也就是说,如果中央之国不能控制西域的话,河西走廊其实也很难再延续当年汉之“河西四郡”的结构。
西汉河西走廊地缘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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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说为什么曾经与武威、张掖、酒泉同级的敦煌,如今却没落成为了一个县,根本原因还在于敦煌绿洲当下的经济潜力不够,时下不到20万的人口,不足以让它承担更高的职责。当然,假如敦煌能够象玉门、金昌、白银那样有矿产资源加成,那么就会是另一副景象了。
好了,敦煌与河西走廊的故事就解读至此。待以后专题解读西域地区的结构后,对它们的了解将会更深入一步。下一节,我们将把视线从凉州的西北端,转回到东南端。那里还剩余一下地理单元,等于我们支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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